首页 > 史海钩沉烽火艺甬军 | “语言战士”乐嘉煊：以世界语密码传革命之声“我们要战胜敌人，首先要依靠手里拿枪的军队。但是仅仅有这种军队是不够的，我们还要有文化的军队，这是团结自己、战胜敌人必不可少的一支军队。” 文艺抗战是抗日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今年，是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宁波中华文化促进会、甬派、宁波甬上名人文化研究院共同推出《烽火“艺甬军”——抗战中的甬籍文化名人》专题，首次系统解读抗战中的宁波文艺力量，以此纪念这段中华民族的壮阔进程。
民革中央画院理事、宁波书画研究会名誉会长李羡唐书。 “如果以世界语为形式，而载之以真正国际主义之道，真正革命之道，那么，世界语是可以学的，是应该学的。” 这是毛泽东于1939年12月9日，应邀为延安世界语协会成立而题写的题词。这一题词的背景可追溯至1938年武汉会战期间，毛泽东通过国民党军军委政治部第三厅了解到乐嘉煊利用世界语进行抗日宣传的工作成效。 当时，中共中央正通过《新华日报》与国际世界语协会建立联系，试图打破国民党的新闻封锁。毛泽东的题词首次将世界语提升到“革命之道”的高度。
人物名片 乐嘉煊（1907—1950），浙江镇海人。世界语学者、翻译家。历任汉口世界语学会负责人、上海世界语者协会专职干事、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世界语科科长、文化工作委员会国际组组长，主持创办《中国怒吼》《中国报道》等世界语刊物。 抗战期间，乐嘉煊通过世界语推动国际反法西斯宣传。 01 大同：世界语的诞生与全球传播 19世纪的欧洲，民族主义浪潮汹涌，语言冲突频发。在沙皇俄国统治下的波兰小镇比亚韦斯托克，年轻的柴门霍夫目睹了一幕幕因语言不通而引发的悲剧。 这里聚居着波兰人、俄罗斯人、犹太人和日耳曼人，不同民族操着不同语言，沟通的障碍加剧了民族间的误解与仇恨。小小的他，心中种下了一颗渴望和平的种子，梦想着创造一种通用语言，让人们跨越语言的藩篱，平等对话。 柴门霍夫是个语言天才，童年时便掌握了波兰语、俄语和德语，中学时又精通拉丁语、希腊语、法语、英语等多门语言。经过多年努力，他完成了新语言的初步方案。1887年7月26日，柴门霍夫以“希望者博士”的笔名自费出版了《世界语第一书》，正式公布了世界语方案。 世界语诞生后，迅速在欧洲知识界和进步人士中传播开来。它被视为一种打破语言霸权、追求平等交流的工具，吸引了众多向往世界大同的理想主义者。1905年，第一届国际世界语大会在法国布洛涅举行，来自20多个国家的600多名代表参会，标志着世界语运动正式走向国际舞台。此后，世界语大会每年举行，世界语社团和刊物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其影响力逐渐扩展到全球。 20世纪初，世界语漂洋过海来到中国。1906年，上海成立了世界语学社，这是中国第一个世界语组织。随后，世界语学校、传习所在各地相继开办，世界语教材和读物也陆续出版。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教育总长蔡元培倡导将世界语纳入师范学校课程，虽因种种原因未能实施，但这一举动极大地推动了世界语在中国的传播。 新文化运动时期，世界语得到了鲁迅、钱玄同、周作人等文化名人的支持。 鲁迅认为世界语有助于打破语言隔阂，促进世界文化交流。1922年5月23日,北京世界语学会宣告成立，周作人当选为该学会的会长，作为兄长的鲁迅亲自参加该学会成立的庆祝活动。他还在北京世界语专门学校兼职授课。 1921年，巴金在成都结识了世界语者袁诗尧，从此与世界语结下不解之缘。巴金不仅学习世界语，还用世界语翻译了克鲁泡特金的《面包与自由》《伦理学的起源和发展》等著作。他认为世界语能够帮助人们传播进步思想，追求自由和平等。 1931年，胡愈之、巴金、叶籁士等在上海成立了中国左翼世界语者联盟，旨在利用世界语宣传革命思想，推动中国的社会变革。“语联”出版了机关刊物《中国普罗世界语者》，并与国际无产者世界语者组织建立联系，向世界介绍中国的革命斗争。 此后，世界语在中国的发展与中国的革命、抗战紧密相连，成为宣传进步思想、争取国际支持的有力武器。
毛泽东主席1939年12月为延安世界语者协会举办的展览题词。 至抗战前夕，中国的世界语运动蓬勃发展，北京、上海、广州、武汉等地都成立了世界语组织，出版了大量世界语刊物和书籍。 《中国报道》《世界》《中国怒吼》等刊物用世界语向全球传递中国的声音，介绍中国的抗战形势和人民的英勇斗争，赢得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同情和支持。 世界语，这门诞生于欧洲的人造语言，在中国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绽放出独特的光彩，为中国与世界的沟通搭建了一座无形的桥梁。 02 桥梁：抗战烽火与世界语的链接 1938年，武汉会战的硝烟弥漫，中国抗战进入艰难的战略防御阶段。彼时，国际舆论对中国战场的了解极为有限，日军的侵略行径被刻意掩盖，中国急需在国际舆论场上发出自己的声音。 郭沫若主持的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肩负起了国际宣传的重任。时任《世界语科学文学》主编的乐嘉煊，因其在世界语领域的卓越成就和丰富经验，被郭沫若一眼相中，临危受命组建国际宣传处世界语科。
郭沫若与乐嘉煊（左三）等人合影（1941）。
郭沫若给乐嘉煊题字（1943）。 乐嘉煊深知这一使命的艰巨，他迅速在汉口展开筹备工作。短短数周内，他组建了一支世界语精英组成的十人团队。 这些成员来自不同背景，有的是资深世界语者，有的是满怀热血的进步青年，但都怀着一个共同的信念——用世界语打破国际舆论的封锁，为中国抗战赢得国际支持。世界语科的成立，开创了中国官方世界语抗战宣传的先河。 在此之前，世界语在中国的传播多依赖民间组织和个人力量，而这次，它正式登上了官方抗战宣传的舞台。 乐嘉煊带领团队日夜奋战，制定宣传策略，收集整理抗战资料，将其编译成世界语，通过各种渠道向国际社会传播。在乐嘉煊的主导下，世界语科迅速推出了一系列重磅刊物。 《中国怒吼》以犀利的笔锋，揭露日军的残暴罪行；《抗战画刊》则用直观的图片，展现中国军民的英勇抗争。其中，对南京大屠杀暴行的揭露，成为国际舆论关注的焦点。乐嘉煊和团队成员四处搜集幸存者的证言、日军士兵的日记以及西方记者的报道，将这些铁证编译成世界语，刊登在《中国怒吼》上。 1938年4月，《中国怒吼》发表的《南京大屠杀目击记》，详细描述了日军在南京的烧杀抢掠、奸淫妇女等暴行，在国际社会引起轩然大波。这篇报道被国际世界语协会转发至47个国家，引发200余场抗议活动，谴责日本的侵略行径。 1940年，乐嘉煊撰写的《中国的抗战与世界和平》在巴黎《人道报》连载。文章深刻阐述了中国抗战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重要意义，呼吁国际社会团结起来，共同抗击法西斯。 这篇文章引发了国际社会对中国战场的广泛关注，许多国家的民间团体纷纷发起援华运动，为中国抗战捐赠物资、提供医疗援助。通过国际世界语协会的网络，世界语科发行的刊物在众多国家传播，发行数量可观。 这些刊物如同投向国际舆论场的炸弹，打破了日军的舆论封锁，让世界听到了中国的怒吼，看到了中国抗战的真实图景。直接影响了国际援华医疗队的组建与“飞虎队”志愿飞行员的招募。 20世纪30年代，位于上海卡德路（现石门二路）嘉平坊14号“上海世协”是中国世界语运动的中心，世界语函授学校、世界语讲习班、协会的机关刊物《世界》的编辑部，也都在这里。乐嘉煊是当时唯一的专职人员，于是也就集多职于一身。 他是函授班、面授班的教师，编讲义、批改课卷； 他是刊物《世界》的编辑之一，同时也校对、收发； 他是世界语一切文件的译者，同时也刻印，他写得一手端正清秀的小字，刻的蜡版无不令人交口称赞； 他还是书店的经理、营业员，也是会所的文书、会计、接待员——来来往往的各地世界语工作者、爱好者和国际朋友等等，都来此落脚。 03 乐嘉煊：最具行动力的世界语者 除了世界语对外抗战宣传，乐嘉煊在抗战期间还作出了诸多贡献。1938年，乐嘉煊积极参与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的组建工作。作为文协的重要成员，他与老舍、茅盾等作家一起，推动“文章下乡，文章入伍”运动。 他撰写文章，呼吁文艺工作者深入抗战一线，用文字鼓舞军民士气。他还组织世界语者翻译抗战文艺作品，通过世界语刊物传播到国际上，让世界了解中国抗战文艺的力量。 1939年，他在重庆创办战时世界语师资训练班，旨在培养一批精通世界语的宣传人才。训练班的条件艰苦，没有教材，乐嘉煊就自己编写；没有教室，就借用简陋的民房。但学员们热情高涨，来自全国各地的进步青年汇聚于此，跟随乐嘉煊学习世界语。 三年间，训练班培养300余名学员，他们毕业后奔赴各地，成为世界语抗战宣传的骨干力量。
1930年11月，乐嘉煊（右）与法国世界语者贝莱尔（左）在汉口。 1944年，乐嘉煊担任文化工作委员会国际组组长。在任期间，他积极开展对外文化交流活动，促成了中英文化协会世界语分会的成立。通过这个平台，他与英国世界语者建立联系，互换刊物，交流抗战经验。他还组织翻译了大量中国抗战资料，寄送给英国世界语组织，增进了英国民众对中国抗战的了解和支持。 1945年抗战胜利后，他拒绝国民政府的官职邀约，于1946年经周恩来亲自安排，随八路军调往山东解放区，任山东新华书店编辑部编译。在战火纷飞的齐鲁大地，他抱病翻译了毛泽东《关于时局的说明》《论人民民主专政》等文献的世界语版本，这些译稿通过胶东根据地的秘密交通线送往海外，成为最早向世界介绍中国共产党建国纲领的外文材料之一。 在山东期间，尽管患有严重心脏病和神经衰弱，他仍坚持在油灯下校订《鲁迅小说集》世界语译本，指导年轻译者学习“以世界语传革命之声”的要诀。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他受中华全国世界语协会筹备会委托，草拟《世界语工作者服务新中国建设计划书》，提出“让世界语成为连接新政权与国际进步力量的桥梁”的构想。 1950年1月，乐嘉煊因积劳成疾，在山东潍坊解放军第三军医院住院治疗。临终前，他将毕生收藏的500余册世界语书籍和20余本战时译稿捐赠给即将成立的中国外文出版局。同年3月15日，年仅43岁的他在病床上与世长辞，遗言“勿以我为念，世界语事业需后继有人”。遵照其遗愿，家人将他安葬于潍坊坊子革命烈士陵园，墓前石碑刻有世界语“LIBERO POR ĈINIO”（为中国自由），象征其毕生追求。 中国左翼世界语联盟创始人、时任新中国首任国家出版署署长的胡愈之在1950年中华全国世界语协会成立大会上所说:“不应该忘记，在我国世界语运动是在反动统治阶级残酷的压迫下成长起来的，是在革命者的牢狱和集中营中发展起来的。在三十年来为革命牺牲的人民英雄的光荣名录中，有着不少世界语者的名字。”
世界语抗战刊物《中国怒吼》（1937），原件存于枣庄学院国际世界语博物馆。
《中国报导》（1939-1945），原件存于枣庄学院国际世界语博物馆。 04 空间：历史记忆的当代回响 如今，在宁波北仑区大碶街道湖塘村，一座始建于唐朝光化年间的乐氏宗祠依然静静矗立着，这里曾是乐嘉煊的先祖——唐代大司马乐仁规与大司寇乐仁厚的故宅。 清雍正十三年，人们将乐尚书宅前殿改建为乐氏宗祠，道光九年又进行了扩建修葺。宗祠内现存《乐氏宗祠碑》《乐氏宗谱》、木刻屏风等珍贵的史料实物，承载着乐氏家族的辉煌历史。 回首这千年，从湖塘乐氏自然走出了许多名人，近现代更是出现了同仁堂创始人乐显扬、中国世界语开拓者乐嘉煊、中国工农红军七军团政委乐少华、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先驱乐嗣炳、中国工程院院士乐嘉陵、美术家乐小英等一众活跃在各领域的杰出人才。2023年9月，首届全球乐氏宗亲代表大会就选择在宁波举行，也体现了甬籍乐氏的影响力。 在山东枣庄，这里是乐嘉煊曾经工作、战斗过的地方，国内首家世界语主题博物馆建成。博物馆使用面积680平方米，集收藏、展览、陈列、多媒体体验互动、学术研究为一体，设有序厅、柴门霍夫厅、国际厅、中国厅、地方厅、学术报告厅、典藏室等。馆内收藏着乐嘉煊家属捐赠的遗物，其中包含1923年周作人题写序言的《初级世界语读本》，1924年杭州世界语学社编印的小开本《世界语汉文新词典》等文物级图书9本，邮票册8本，各国邮票2500多张。 如今，这座博物馆已经成为山东省社科普及教育基地，成为世界语科普推广、学术研究、文物保护的重要平台，也成了纪念缅怀乐嘉煊世界语抗战宣传和文化传承的重要阵地。 值得一提的是，乐嘉煊幼子乐美真出生于1947年，乐嘉煊去世时，他年仅3岁。但他一直在以学习、阅读世界语书籍的方式纪念着有些模糊印象的父亲。 乐美真1969年毕业于北京国际关系学院，1978年后，长时间从事对台工作，为祖国统一事业持续奋斗着，先后在中共中央对台领导小组办公室、国务院台湾事务办公室任处长、副局长，后任新华社香港分社台湾事务部任副部长、全国政协港澳台侨联络局局长等职。 乐美真的夫人伍延力是老一辈革命家、外交家伍修权之女，也是中央台办老干部。晚年的乐美真写了不少记录父亲乐嘉煊的文章，并与夫人也多次前往世界语博物馆参观访问。 大礼天同节，典型数所生， 槁枯终不舍，情谊见精诚。 这是1943年郭沫若亲笔为乐嘉煊题写的赠诗，可以看出郭沫若对乐嘉煊的器重和勉励，诗中概括了郭沫若与青年世界语者乐嘉煊在抗战中一段真诚的革命友谊。 他的故事，不仅是个人的奋斗史，更是一部中国文化在逆境中崛起、在苦难中抗争的史诗。在乐氏宗祠的古韵中，在枣庄世界语博物馆的陈列间，乐嘉煊的精神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种，激励着后人传承文化、追求和平。 专栏嘉宾 专题主编 郁伟年，宁波市政协原副主席、党组副书记，宁波中华文化促进会主席。 专题作者 沙力，宁波市政协常委、同泰嘉陵董事长、宁波甬上名人文化研究院院长。 黄江伟，品牌策划专家、名人文化研究专家，国内多所高校客座教授、特聘研究员，宁波甬上名人文化研究院执行院长。 来源：宁波文艺 录入时间：2025/9/15 Hits:512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