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世界语博物馆,国际世界语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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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沃拉普克语,讲述一百多年前清末厦门茶商的梦想

    (一)奇异的语言

    这是一种奇怪的语言,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那几年的老明信片和书信上经常可以看到。



    它有点像德语,又有些类似英语和拉丁语,但你几乎无法看出端倪。我为此困惑了许久,后来有一个德国的藏友说是世界语。开始我以为是波兰人柴门霍夫(Zamenhof)1887年发明的世界语(Esperanto),一查才发现是比之更早的沃拉普克语(Volapük),1879年德国天主教神父施莱耶(Johann Martin Schleyer)发明的世界上第一个人造语,是世界语的先驱。为了解开这些信的内容,我开始自学这种已经被废弃的语言,希望早点走进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Volapük,其本身意思就是世界语(World's Speech)。沃拉普克语问世后迅速在全球流传并风靡一时。在沃拉普克语登峰造极的1889年,曾有263个团体和25种刊物,有一千多名获得文凭的教员遍布全世界,以25种语言出版了教材,文献共384种,此外还在欧美一些高等学校里教授。许多人都争相学习,他们之间相互称为“沃拉普克人”(volapükan)。而在亚洲的日本和中国也非常流行。尤其在厦门,还曾有出版发行过学习沃拉普克语的《万国通话字典》(Van Kuo T'ung Hua Tzu Tien)以及中国沃拉普克报纸Chinese Volapük Paper published in Amoy, China。根据目前收集的明信片看,在厦门能用沃拉普克语书写的就有二十四崎顶文圃茶庄的杨砚农、普佑殿后头路的杨晓潭、鼓浪屿龙头协德堂药铺的黄温庭、永丰官银号徐质如以及SUNG YING-FO、CHEN DIN等数人。

    尤其是文圃茶庄的杨砚农,不仅发现有沃拉普克语的明信片,而且还有一些对沃拉普克语的评论书信。显然他是一位沃拉普克迷。

    (二)营销高手

    在此之前有关杨砚农和“文圃茶庄”的史料并不多,在《武夷山市志》之茶叶卷中记载:文圃茶庄创办人杨文圃,泉州人,在厦门廿四崎项开设茶店,经营名牌商品茶“名色种”、“文圃小种”,每斤4.80元。清末,茶店小老板杨砚农掌权之后,利用茶叶纳税可以扣抵捐官府钱之机,捞到“通奉大夫”这个官衔,外出坐绿呢大轿,讲排场。他每年春茶前都亲到武夷山“督制”岩茶,随带差役4人,还乘坐绿呢大轿。由于他是“通奉大夫”,沿途州府官员都得鸣炮郊迎,好不威风。在张水存先生的著作《中国乌龙茶》中的“文圃茶庄浮沉记”所述杨砚农迷恋官职,过度奢侈,又爱吸食鸦片,最终家道中落。而在最近高振碧先生的新书《爱上老厦门》中,又称杨文圃与杨砚农为父子关系……


    我不禁开始怀疑杨文圃是否有其人,“文圃”之名会不会取自文圃山。也可能就是杨砚农的字号,杨文圃和杨砚农是同一个人,因为“砚农”与“文圃”之意有相近对应之处。但目前尚未找到史料证明没有定论。

    不管如何,通过对杨砚农明信片的研究,我们可以发现杨砚农的另一面。他是一位精通世界语、经营有道又敢于创新的商人。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非常有商业广告意识。他的信封、明信片、封口票、印戳等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制作,用沃拉普克语和中文印上自己的名字、图像、商号以及地址。

    (三)万通世界

    随着我对于“沃拉普克语”和杨砚农的进一步研究,竟然又发现另一个更为惊人的事情。

    我偶然翻阅《纽约时报》旧报纸时看到1895年7月14日当天的新闻报道中有一篇关于沃拉普克的文章。文章的题目是《沃拉普克货币——中国正率先尝试建立一种世界货币》(THE VOLAPUK CURRENCY――China Leading in the Attempt to Establish a World’s Money)。报道中介绍了沃拉普克语的发展现状,特别是介绍目前在厦门发行的一种新的国际货币。

    这种货币的最初样本寄往美国,最近由查理斯(Charies E. Sprague)收到。查理斯是国际工会储蓄银行的执行总裁 (the Union Dime Savings Instruction),他本人是一个彻底的沃拉普克迷。所收到的样本非常粗糙,以邮票的样式,用红墨汁印制在薄白纸上,边缘为锯齿状。(如下图所示,在此我暂称其为“通”字票)。“通”字票的票中上方写有“Mon bevünetik”,其中“Mon”就是英文的money,“bevünetik”中bevü=between,netik=national,整个意思是“money between nation”,即“国际性货币”。 中间为“通”字,为通行、流通之意,“1895”则是此票发行年。下方“Franazim”代表法郎货币,Fran=a franc,就是一法郎。法郎中最小单位是生丁(centime),1 franc=100 centimes。下方数字为“25”,相当于25生丁(centime),就是四分之一法郎。


    报道继续介绍到:这种货币由中国厦门的一家商业机构发行。关于这种所谓的“世界货币”,似乎未曾在国内史料上提及过。而后我陆续又发现了另外两种票——“万”字票和“同文会”票,其中“万”字票与“通”字票连起来正好是“万通”二字,也足见创始者其魄力。

    “万”字票,白底蓝字,基本样式与“通字票”相同,不同的是蓝色字体,以及中间的汉字为“万”,因“万”字的闽南语发音为“mang”,恰好与“mon”发音类同,又可取“万国,万通”之意。最下方数字为“1”,这张“万字票”不知是等同于1法郎来使用,还是1生丁?

    “同文会”票,红底黑字,票中最上方VOLAMON”,其意思为“world money”,即“世界货币”;最下方“LAFAZIM”,laf=a half,意思为半个法郎。中间的“文”字上面“tökolösm”,词根töko为exchange,下面“potamäks nulik”中词根pota来自 potamon=postage,mäk= sign,nulik=new,整个意思是“exchange new postage”,即“兑换新邮资”。 这张“同文会票”估计当作半个法郎来使用。至于“同文会”的意思,虽尚未得到史料佐证,但推测很可能就是在厦门的沃拉普克语团体的称呼。

    当然,客观上地说,杨砚农所发行的万通货币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流通货币,有点像现在的兑换券性质,基于自身商号品牌的诚信在一特殊群体之间流通的票据而已。

    似乎所有的信息又都与这位叫YAN YENG NUNG的厦门茶商有关。他就是杨砚农,文圃茶庄的老板。

    (四)沉 沦

    然而,似乎有关沃拉普克的明信片到了1910年左右之后就几乎没有看见了,为何杨研农的“万通世界货币”的梦想没能实现呢?

    这还要从1895年说起,当杨砚农雄心勃勃地一心想要通过发行万通世界货币来进一步扩大自己茶叶海外市场的时候,这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了,最终大清的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清政府被迫签订了《马关条约》。其中重要的一条即是割让台湾于日本。要知道1895年以前台湾的茶叶都要经厦门转口输出,自从日本人占领台湾后把茶叶的贸易全部集中在台湾,很少再由厦门输出。显然对厦门港的茶叶贸易影响甚大。

    包罗在《厦门》一书中写道:“这是一件令人可悲的事,厦门曾是昔日中国茶叶出口的第一大港口,现在竟然丧失了茶叶贸易。……如不出意外,可以说厦门是结束了做一个茶的商埠。”

    然而,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厦门近代史上最大的一场火灾发生了。大火从怀德社石埕街起蔓延,连烧十三街,二十四崎顶也未能幸免。传说火势迫近“文圃茶庄”时,道台、提督前来慰问,投入乌纱帽欲镇火魔。岂料火势越发凶猛,茶庄遂成灰烬,自此茶庄生意一蹶不振。

    而同期的“沃拉普克语”的命运也同样短暂,很快就走向没落,被后来柴门霍夫发明的更为简洁易学的世界语(Esperanto)所代替,原有的沃拉普克语俱乐部都改学世界语。就其原因,一是因沃拉普克语其复杂的语法体系,尤其是其动词的变化形态;二也是因为创始人施莱耶固执己见不愿改进。到1912年施莱耶逝世之后,沃拉普克语的影响更是日趋减弱,只是在20世纪30年代的荷兰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复兴,但最终还是被历史所废弃。可见随着沃拉普克语的没落,杨砚农这种基于沃拉普克语的“世界货币”设想也就失去了其基础,使用的人越来越少。

    现在知道沃拉普克一词的人都不多,更不用说懂得这门语言的了。2010年03月11日,法国总统萨科齐在一个气候会议上发言时,抱怨去年12月份的联合国气候峰会,称各国领导人最终提交的草案“similar to volapük(类似于沃拉普克语)”,令在场的翻译一头雾水。在法语中,“沃拉普克语”一词已被指为“令人费解而且混乱的语言”。

    至于杨砚农,有的说1902年的那场火灾之后不久杨砚农忧郁而终,府第易主。但我在《厦门市志》中关于厦门同盟会一章中看到:1911年11月28日成立厦门参事会,聘请同盟会、教育会、商会的代表人物为参事员,其中赫然有杨砚农的名字。杨砚农的故事扑朔迷离,或许有更多的传奇等待我们去探寻。而有着几百年经营史的文圃茶庄,在杨砚农死后最终由于人多食众,经营管理不善,于上世纪20年代末关门大吉。

    如今“文圃茶庄”所在的二十四崎顶已经不在,他曾经的“通奉第”大宅子也无从寻找,只留下“通奉第巷”的地名。然而杨砚农亲笔书写的明信片却历经百年得以留存下来。虽然杨砚农因种种变故最终没能成功,一切如昙花一现,但我依然佩服这位商业天才当年的勇气和魄力。

    谁能想过在那个动荡纷扰的旧中国,曾经有一位中国商人梦想着建立一种“万通世界”的国际货币呢!

    作者按:此文为十多年前的旧作,曾发表在《厦门晚报》。之前在博客时代发表过,可惜后来关闭功能再也找不到踪迹。近日得以空闲翻出发布于头条号,以纪之。怀念当年与好友共同研究发现沃拉普克语的时光!

    原载搜狐网:https://www.sohu.com/a/676613870_120591021


    录入时间:2025/4/12 Hits:475